侯夫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,护甲上的牡丹纹蹭到我袖边的金线。她膝头一沉跪在炭盆边,火舌舔得炭结噼啪作响:公主赎罪……
阮阮那丫头哄骗看守,混在给军中送冬衣的商队里……侯府派了三拨人追,都被她用迷药撂在宿州客栈……
我望着她发间新添的银线,想起萧承煜曾说母亲最喜在檐下挂冰棱,教他辨认不同形状的霜花。
炭盆里的雪水蒸腾,将她眼下的青黑映得更重:若不是陈若华得了张家军报,怕是连驸马爷被缠得三日未进营帐的事,侯府还要瞒着?
侯夫人突然叩首在地,鬓边步摇磕在青砖上:是臣妇管教不严!自熠儿被指婚那日,阮阮便日日在佛堂跪着,说要替公主抄经……臣妇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……
我伸手搀住她发颤的胳膊,触到她腕间补丁似的厚茧。
萧承煜说过,母亲总爱亲自替他缝甲衣,连护腕里都要绣上“平安”二字。
暖阁外的北风卷着椒花香气扑进来,我望着她惊惶的眉眼,到底叹了口气:如今我已有两个月的身孕,虽与承熠尚未行合卺礼,但……
指尖抚过腰间玉佩,到底该唤您一声‘母亲’的。
侯夫人猛地抬头,眼角的泪沾着炭灰,倒比雪水更烫:公主肯认这声‘母亲’,是臣妇几世修来的福分!
她忙从袖中掏出个锦盒,里头躺着串米粒大的东珠,这是熠儿周岁时,他外祖母留下的……原想等他娶妻时……
声音突然发哑,指尖摩挲着东珠,公主若不嫌弃,便给孩子留着做个小玩意吧。
我接过锦盒,东珠在烛下泛着温润的光,外头传来守岁的更声。
侯夫人忽然望着我腹部怔怔出神:熠儿小时候最怕冷,每到冬日必要蜷在臣妇膝头……
如今他在东海之畔,也不知军帐里的炭够不够暖,甲衣可曾透风……
待过了正月,胎象稳当些,我便常去侯府走动。
我替她拨了拨炭盆,火星溅在地上,母亲若有给承熠的书信,尽可交与我——
指尖划过案头未封的家书,我每十日便差人送往东征军,定教他知晓家中事。
侯夫人突然抓住我手腕,护甲上的牡丹勾住金线,却不管崩开的线头:公主可知,熠儿临出征前,曾回侯府一趟,在祠堂跪了整夜?
她眼尾发红,他说‘若此战能平东海之乱,定要在公主府前种满琉璃梅,让她冬日也能见着春色’……
暖阁外的爆竹声又响起来,惊飞了檐角的寒鸦。我望着侯夫人鬓间那支翡翠簪,原是在血脉里缠成了结。
纵是冰雪漫天,也化不开这暖阁里的炭火,化不开东珠上的温光,织就的那道跨越山海的牵念。
正月初一卯正,我给母后磕过头,便着采薇将年前备下的鎏金食盒并锦缎布匹搬上马车。
车辕碾过宫门前的积雪时,皇兄派来护送的羽林卫已列成两排,红缨枪上的朱漆在晨光里格外鲜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