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靠树倚了会,恢复些体力,继续往前走。
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一片芦苇荡周围,沉沉的芦苇黑压压一片,湖面笼罩在夏夜的闷热里面,月亮从云层里出来了,带着少数几颗亮眼的星辰挂在天边,透过月光,周围的事物都能看清个大概。
后背已经被湿润透了,黏黏贴着肌肤,整个人都被裹在热气里,肩胛处格外发热,被汗一沾,竟开始疼起来,寻到一处可以稍作休息的干地,顾青阳直接脱掉了上衣,被血水伤口丝扯住的地方有些难弄,咬牙忍着,用力下拉,便将衣衫脱掉了。
四周被芦苇包围,风一吹,芦苇杆子动,鼻尖都是毛絮,夏夜的凉爽吹过身体,顾青阳才觉得舒服了些。
顾青阳察觉到孟云言一直在看他,他赤着上身,被孟云言看久了之后,有些不大好意思,指着自己一道由左胸一直延伸到右腹的瘢痕道:“也算是旧伤了,也不知道去哪弄了这么大的伤,现在不碍事的。”
从正面看,顾青阳除了添在肩部的新鲜伤口,有一道旧伤快要横穿了顾青阳胸口,在顾青阳偏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狰狞,但是孟云言并不是在观察这个,当顾青阳脱衣时,后背上更是印着错综复杂的数不清的伤痕,一条条,竖的、横的、长的、短的、深的、浅的,快要占满了他的整个后背,可是顾青阳自己却并未认识到这一点。
孟云言伸手,刚要触碰到顾青阳后背的伤,顾青阳就转了身,他的手停在那里。
“我去趟芦苇荡里清洗伤口,你呆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,我会很快回来。”
芦苇杆分开之后又恢复成原样,顾青阳整个人陷入茫茫芦苇里,消失了。孟云言坐得累了,便伸展开身体,躺在地上。
奔波了一夜,终于能好好停下来休息,芦苇荡里的水汽和空中送来的风,将暑气驱散开,使得孟云言有些昏昏欲睡,但是风里又杂了极细微的属于别人的味道,被孟云言嗅到,他往旁边偏头,是顾青阳留在地上的染了血的衣衫。
顾青阳掬起一捧水,往脸上浇,又细细洗了伤口,往回走的时候,另一边岸上有东西一闪而过,吸引他往那里看。
噗通一声,有下水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,像水纹一样荡开在芦苇的上空,传到孟云言的耳里,他猛然睁眼,可是四周再也没传来其他的声音。
孟云言抱膝,把脸埋在膝盖里。
“孟云言。”有人唤他。
孟云言听到声音抬头看去,顾青阳重新站到了面前,有点反常的是,顾青阳身上沾着污泥,发间还夹着杂草,并没有像去清洗的模样,他双手紧紧鼓合着。
“我说过的吧,会带你去看,我说到做到。”
顾青阳坐下来,盘起双腿,手送到孟云言面前,缓缓打开。
有点点萤火,从顾青阳的手掌之间升起,四处飞散,闪烁着,忽断忽续,三三两两,在黢黢黑夜的包裹下,朦胧的月色里,它们从孟云言面前飞过,扇扇低嗡。
孟云言与顾青阳之间,隔着这些光,顾青阳微垂了眼,看着指尖停留着的一只。
有星光在天幕上闪耀,芦苇荡里有萤虫在明灭穿梭。
杂草在四周摆动,顾青阳动动手指,最后一只也飞开了,它们展翅远去,直到再也分辨不出。
在昏黄的光影下,顾青阳下巴处有一小块淤青显露出来,那是他在捕到萤火虫之后,急忙往回赶的时候,不小心绊了一跤,他小心检查了一下确保手里的东西,身上的泥,发间的叶,都没有去理会。
孟云言伸手过去,点了一下那块淤青,顾青阳嘴里嘶了一口气,没有躲。
孟云言又把手移到上方,把顾青阳沾在头发上的枯草一一取下,最后他的指尖来到了顾青阳肩胛,停在伤口上,他凑到顾青阳身边,伸出舌头,舔舐了一下伤口,温软的触感在伤口处停留。
像动物一般的习性。
顾青阳看到,对,他很确信,他确信自己很清楚地看到,孟云言的脸上出现了笑容,这个笑容正正对着顾青阳,嘴角的,眼里的。
孟云言动了嘴唇,一翕一张,他说:“顾,青,阳。”
顾青阳惊醒过来,对面的人是在喊他的名字,但是在这极慢的说话间,对面人的身体变得轻盈透明起来,顾青阳伸手探去,徒然只能感受到空气。
孟云言整个人开始消失,顾青阳起初惶惶不安,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看着孟云言离开,看着这个笑容消散,后来,他恍然明白了什么,不再做任何动作,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。
“早点回来。”
月色暗下去,星光不再闪烁,四周的芦苇静止不动,风止住了。
四周开始了真正的死般沉默,接着便是轰隆地颤,从地底深处传来,大地裂痕,出现深渊。
顾青阳脚下失重,直直下坠,无尽的黑暗从四面涌来包裹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