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江照定睛看去,这只三尾雪影紧闭双眼,已经力竭昏迷。胸口呼吸的起伏也十分微弱。
它所受的伤太重了,若是放任不管,定是会失血过多而死。
寒江照眼眸一亮,计上心头。
手指在狐身上一点,做了一点简单的措施,为它止住了血。
他将雪影狐抱在怀中,四处打量,选了一个方向径直前往——那个方向所指,正是那六尾雪影所在的巨树。
寒江照不知道,当他抱着雪影狐紧赶慢赶,一路直行之时,如相也已拜别杜合昱等人,在这彩云山上穿行寻找,当他也闻到残留的狐血味道,寒江照前脚刚走,如相姗姗来迟,他来到此地,只见地上斑驳的血渍。
如相皱起眉头,蹲下|身子,用手指蘸取一点鲜血,放鼻间一嗅,再三确认这是野兽的鲜血,并非人血,但他一颗心还是高高悬起,极为担忧。
他一声长叹,喃喃出声:“阿照……”
寒江照记性很好,最会识路,他很快找到那棵巨树。
巨树附近极为安静,他就地便将三尾雪影放下。
寒江照对医术并不是十分精通,只能做些简单的伤口处理。他想了想,将怀中的药瓶全部取出,有疗伤作用的灵药已经在山下用完。无奈之下,寒江照只能挑出一瓶益气补身的灵药,倒出几粒给三尾雪影服下。
那灵药见效很快,吞服过后,寒江照再输送些许灵气入体,三尾雪影这才幽幽转醒,蓝色眼眸半开半合,但他一见到寒江照的面孔,当即浑身一震,张嘴欲咬。
寒江照闪身躲过,急忙后退,连声道:“等等等等!”
“你可别恩将仇报啊,你的命可是我救回来的。”
三尾雪影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药香,迟疑一瞬,但仍然龇牙咧嘴,尾巴竖起,保持着随时进攻姿势。
寒江照举起双手,表达着自己的善意,他缓缓道:“你放心,我是好人,和伤害你的人不一样,他们是坏人。”
他说的坦坦荡荡,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。
“你是中阶妖兽,灵智已开,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。我已经把你带回了家,现在你的狐狸洞,就在旁边。”
三尾雪影也已察觉自己身处的位置,正是自己的巢穴。它的双眼仍然饱含警惕,但对寒江照已经多了一点信任。它甩着尾巴,似是迫不及待就要回到洞中。
寒江照道:“我不拦着你回家。但我想求你答应我两件事情,就当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。”
“你放心,这两件事情,不会危害你们雪影狐一族,也不会伤及无辜,对你们而言是轻而易举的小事。”寒江照言罢,紧张地盯着三尾雪影,等待它的反应。
三尾雪影摇了摇尾巴,冲着寒江照靠近了一步。
寒江照道:“我知道你的狐狸洞中暗藏玄机,里面的梅花生得格外好看。”
“我第一件事便是想要请你给我折几株梅花。”
他面上露出一丝真挚的笑,“我认识一个人,他很喜欢梅花。”
那三尾雪影也不知听没听懂,歪了歪脑袋,就转身窜入洞中,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也无从知晓。
寒江照只能在外等候,他就地盘腿一坐,闭上眼睛,如相的面容浮现在眼前。
如相和法照此次外出问道,是与其他寺庙的僧人讲经辩论,研讨佛法。两人一去便是一月有余。
没有如相在身边,寒江照虽然自由了许多,但也就表示他有一个多月不曾见到如相的面容,听到他的声音。
寒江照轻轻叹息,他用手捂着眼睛,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刻,思念却开始疯长。
他迫不及待,控制不住地想要见一见如相。
妖兽有些时候比人好打交道。
寒江照没有等候多久,两道白影从巨树里飞出,落在他的面前。
六尾和三尾雪影并排站立。
六尾雪影的六条长长的狐尾像烟花一样炸开,天蓝色的狐瞳剔透如水晶。它放开自己的气势,属于高阶妖兽的威压一下子让人踹不过气,寒江照按住胸口,略略调理着自己的呼吸,慢慢起身站稳,微一弯腰,道:“多谢你们相信我。”
三尾雪影慢慢走上前来,它的嘴上正叼着几株怒放的梅花——正是梅花树上开得最艳的几株。
将这几株梅枝放在寒江照面前,三尾雪影尾巴轻轻晃动,似是在问,第二件事是什么?
寒江照捡起这几株梅花,笑意溢上眉间,他小心地将这几株梅花收入储物囊中。
正了正神色,严肃道:“第二件事,便是要请你们二位将我咬伤。”
他拉开自己的衣襟,指了指自己的脖颈,“最好是冲着这个地方狠狠咬上一口。”
三尾和六尾面面相觑,作为野兽,趋利避害是本能,它们实在不能理解寒江照的意图。
寒江照笑眯眯道:“你们不用担心我,只要给我留一口气就好。”
“不过……你们伤了我,又和杜家人结下梁子,这彩云山是不能再待下去了,一定要快快逃离此地,选一个好地方快快活活地过日子。”
“好了。”
寒江照说完,两手一摊,直接倒在地上,闭上眼睛,“快点咬我吧。”
六尾雪影率先上前,狐尾蓬松的毛发在寒江照的面上轻轻扫过,带来一阵酥麻,寒江照勾唇轻笑:“你们一定要逃啊。”
话音刚落,锐利的兽牙刺入寒江照的肌肤,正好是他袒露出的脖颈位置。
剧烈的痛苦如同溺水,一下子没过寒江照的头顶。
他忍住疼痛,大口大口地呼吸着。
而他的意识也仿佛断了线的纸鸢,愈来愈远,黑暗吞噬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三尾六尾已经消失不见。
头顶是圆月高悬,一大片草地上浸满了鲜血。
如相踏入这块草地之时,他素白的僧鞋都沾染上了刺眼的红色。
当如相看到血污中遍体鳞伤的寒江照,他的一颗心直直地下坠,仿佛堕入深不见底的深渊。他想要将寒江照抱在怀中,伸出手的那一刻,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。
“谁干的……谁干的!”
如相有一瞬间的恍惚,他的半边面颊浮现一片诡秘的血痕,如同蛛网,又像是某种奇怪的符号,印在如相半张面孔,冷然而又嗜血。
就跟那一日一模一样,这是如相的心魔。
但很快的,如相回过神来,血痕再度没入如相体内,如相的面庞干干净净,像是从未存在过那样。
如相吐出一口浊气,将寒江照打横抱起,他心中焦急,心里眼里,只有一个寒江照。
当乌炎杜合昱等人看见浑身如同浴血的寒江照,和苍白着脸的如相,都大吃一惊。如相不做停留,露面之后,只匆匆丢下一句大昭寺见,便飞身而走。
留下乌炎等人瞠目结舌,一时失语。
还是杜合沉咳嗽一声,开口道:“这位……就是如相禅师的弟子?”
乌炎皱起眉头,“是。”
“寒江照是如相禅师的唯一弟子。”
杜合昱哼了一声,忽然道:“他是如相的弟子,那你跟在他们身边,你算什么?”
“哦,我明白了,你是他们的仆人啊。”
乌炎面无表情,他看都不看杜合昱一眼,“时间不早,你们的伤势还要处理,都跟我来吧。”
“我带你们去大昭寺。”
言罢,这从彩云山到大昭寺的途中,不管杜合昱如何挑拨,乌炎始终未发一语。
杜合昱和杜合沉身份尊贵,当乌炎带着他们回到大昭寺,得知消息的衍善亲自出来迎接。
他们二人会有大昭寺最好的医者诊断照顾。
乌炎的身份,是不能进入大昭寺内部的。
他也觉得累极了,粗粗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知常净,由常净处理一切。然后便随口找了个借口,回到了梅花坞。
梅花坞中的木屋空空荡荡。
乌炎有一刹那的愣神,他恍然——重伤的寒江照一定被如相带到小青峰疗伤了。
小青峰,那是如相的住所,也是他化形成功的地方。
但这七年来,除了那化形那一日,乌炎再没有踏足小青峰。
他和寒江照都没有资格进入大昭寺。
但是如相会为了寒江照破例,违背当初和衍善的约定。
乌炎怔怔地想,若是今天,受伤的人是我,如相还会不会这么着急。
他从未见过如相这样的神色:苍白凝重,暗藏着一丝疯狂。
乌炎的心隐隐作痛——他是多么的羡慕或者说是嫉妒。
让他不由地闭上眼,扶住桌子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冒出一片暗色的蛇鳞,眼眸半张,原本漆黑的瞳仁也变作琥珀色的蛇瞳。
乌炎想,做人太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