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条漆黑如墨的小蛇从闵罗怀中钻出,在四周游荡一圈,最后还是停在闵罗身边,嘶嘶吐着舌头。
闵罗半睁着眼,眼神涣散。
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,没入他的鬓角,留下一道泪痕。
柴房窄□□兀,只有最上方开了个透气的小窗。闵罗看着那唯一的光亮,思绪远飘,今日这一切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,遭遇是熟悉的,疼痛也是熟悉的。
一样的无能为力,束手无策。
十几年前,就在闵柔要被冯灵卖给群芳阁那一日。
闵罗气急了也怕极了,他朝着冯灵跪下,苦苦哀求希望她能高抬贵手,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头,冯灵当然不会管他,反而笑他是个没用的废物。他永远不会忘记冯灵看他的眼神,轻蔑鄙夷,不屑一顾。
没有办法,只能不顾一切地跑去群芳阁,去求群芳阁的老鸨,求她放过闵柔,求她大发慈悲。
可是慈悲,哪里会有慈悲呢?
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闵柔被关进群芳阁,妹妹哭着叫自己的名字。
自己则被一群龟奴捉住打得遍体鳞伤,像是丢破烂一样被丢弃在城门口。
可是就算那时候再糟糕,再绝望,闵柔也是活着的。
活着才是真正还有希望。
这一次,闵罗是真的彻彻底底失去了妹妹。
她死了。
自己甚至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。
闵罗怔怔地想:九泉之下,要是妹妹和父母团聚,父亲母亲会不会怪我,没有好好照顾妹妹……
我的妹妹,样样都好,只是这辈子,实在太苦也太短了……
闵罗捂着脸,泪水从指缝间流出。微咸的泪水划过伤口,带来钻心的痛楚。
他终于哭出声来,所有的情绪和不该有的情愫都随着眼泪流出。
留给闵罗的只有一副铁石心肠,还有满腔的仇恨。
她为什么会死……是谁害死了她?明明临死前已经拜托了如相,要他代替自己好好保护妹妹……她一生没做过坏事,为什么会这样?
如相,如相……
闵柔满是泪花的双眼闪过一丝狠厉,果然是错信了他吗?难道如相真的是一个出尔反尔,言而无信的小人?
他又骗了自己。这是第二次的欺骗。
那条赤曼蛇两只微黄如同宝石一般的蛇瞳定定地看向闵罗。
看他泪流满面,看他狼狈不堪。
它歪了歪脑袋,似乎是不理解闵罗为何而哭。
是啊,蛇是没有眼泪的。
赤曼蛇不懂哀伤,可是它明白,眼前的人类陷入了绝境。
终于,赤曼蛇一个转身,贴着墙缝游走,似乎是钻出了柴房,不知去向何方。
闵罗已无暇顾及这条畜生,而赤曼蛇似乎也把这商家宅院的内部构造研究得极为透彻,悄无声息地避过那些来往的奴仆,竟是直接出了商府。
外头是人声鼎沸的街道,襄平府繁盛无比,极为热闹。
赤曼蛇贴着墙根游走,躲过来往的行人蛇瞳打量着四遭,飞速前进着。
它看似漫无目的,但似乎是在细细找寻什么。
每每遇到灵压外发,气势不凡的人,都会偷偷跟上去一段路,只是跟了一小段距离之后,又悄悄地溜走了。它游走了许久,直到人声渐弱,渺无人烟,已经到了郊外,赤曼蛇也没有找到它想要找的东西。
它想找什么?
一个帮手。
一个能将闵罗从商璧手中救走的人。
这条赤曼蛇果然是灵智已开,能在商璧手下逃走可见它实力不弱,就只差一步就能修成人形。
它聪明却天真,像当初群芳阁的闵罗一样,慌乱之下,它想,蛇救不了人,那人类可以拯救人类,它想从他人手中求来一份善心,一份慈悲。
可慈悲在哪里?
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,可是神明何曾开过眼,何曾显过灵?
那些泥胎木偶的佛,可会有一日,了解过人世疾苦?
赤曼蛇跑了整整一天,到了郊外,已是疲累不堪。
它的身形可以看出,在赤曼蛇族中,它年纪尚幼,还是一条小蛇,尚未长成。
现在到了郊外,少有人烟,赤曼蛇抬高身躯,蛇首四望,有一条小河在前方静静流淌。
赤曼蛇喜水,水源能帮助赤曼蛇恢复体力。
它有些喜悦地嘶嘶吐着舌头,朝着小河游了过去,一头扎进小河当中。
蛇是冷血动物,冰冷的河水对于赤曼蛇来说反而游刃有余。它悬浮在河面上,像一条无害的带子。
此时天色也暗了下来,清冷的月光洒下。
踏碎月光的,是一双朴素的僧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