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太子殿下薨后,皇帝再未立储,为的是不再出现枝叶折损的场面,但我觉得,表面倒是风平浪静,背地里可说不清,这样作为,反而往局势里增了些不定。
众人从不定中取定数,在皇帝的举手投足间拿主意,渐渐也看出了有些苗头,对二殿,皇帝不论是在明面或是在暗面都颇为看重,怀抱有的期望亦算是皇子中极高的了。
因此众人颇有猜忌。
二殿先是沉吟片刻,再道,“四海一合,天下大同,乃古之圣人所求,娲后造人,即万民同源,本该如千万细流融汇一海,百宗相合同化,世再无异族异心。古往今来,天子无不遵从天道旨意以求一统。遂阔游以为,天下合方是正道。”
是个极为规矩的回答,端的也是帝王的风范。
阿流暗声道,“二殿在书院里是个头号人物,课业六艺样样名列前茅,今日见来,委实甚好……唔,还有个九殿下……”
若二殿是皇帝暗地里钦定的储君,那其余人自然就不必瞩目了。
我点点头,“确实,若无意外,这人物将来在朝堂上须得有一定分量,只不过他志向霸道,过刚易折。”
阿流道,“啊?二殿明明看起来……就……很柔柔弱弱温温和和啊。”
恰好这会儿,皇帝问,“依你所言,那四海弹丸邦国可该并纳?”
“须得并纳,”二殿轻轻道,“四海九州,归吾羽下。”
“你倒是把那套大道理全学个通透,”皇帝话里全是笑意,“可有他想?”
这时,一个声音及时响起,“薛有话想讲。”
“哦?老五,来,你说。”
李薛这名字我倒是听说过几回,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,算来,他的岁数大抵是与我差不离,因而他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时,我已搬去妙芳殿不问外事了,遂他的功课如何我倒是不大清楚。
我问阿流,“李薛此人如何?”
“就……看起来不大好惹,紫红大袍,鼻子高高的,他的眼睛好长啊……唔,他他他看过来了,唔,他他他笑了……”
我捂了捂额头,“我没问你他长什么样,我问他……罢了,你也不晓得。”
恰时,五殿道,“色繁则彩,花彩则春,若只求一色,即永日终寒,全一茫白,无所意趣,如兄长一般……哦不不,薛的意思是,皇兄沉稳敦厚,皇弟轻浮聒噪,与皇兄意见相左也是情有可原,皇兄莫怪皇弟才是,只是……皇兄,将条框奉作金科玉律总归并非好事,帝王确乎该有志向,可也并非是刻板的志向。”
是个有些戾气的小家伙。
阿流在我耳后悄悄问,“殿下,五殿这样说可好?”
二殿温和的声线正好打断我欲答阿流的话,“照你说来,历代主公无需征战四方?”
五殿回道,“若无犯我者,无需征战。”
二殿笑道,“那五弟岂不是说前人有错?”
五殿强势扬声,“前人无错,这是谁说的歪理?”
无人再答。
我低声道,“我只看到了五殿不大爱看书。”
阿流道,“我也觉得。”
这时,一颇显稚嫩的声音响起,“五哥方才说四面皆友,无所意趣,那岂不腹背受敌才算有意趣?”
五殿即刻道,“七弟,你方才可没仔细听五哥的话了?”
那稚嫩声音稍弱下,“我……”
五殿打断他,“若无犯我者无需征战,既无犯我者,何为腹背受敌?”
七殿李绘晖不甘道,“天下多纷争,乃文化、言语、文字、信念不同所致,因此,一统万族之行径及思想,方可实现天下共荣。”
一懒洋洋的声音响起,“喂喂,不是我说你,你去当个教目头头都是不错的抉择,五哥第一句话说什么你尚且记得不?看看,我就晓得你没什么脑筋。”
七殿气得结巴,“你、你、你这是和哥哥说话的态度么?”
那人道,“你就快了我两日,算哪门子的哥哥?”
七殿“哼”了一声,不再开口,
皇帝出来打圆场,“老八,你又有何所想?”
八殿李缪是个散漫的少年,这是阿流给他的描述,但我并没那样觉着。
八殿显得不所谓,“我没什么想法,只是比起老五,我更加不认同老二的话罢了。”
其实这一场论答的目的,众人想必是极为明了了,皇帝就是为了瞧瞧各皇子对四海之宾的所思,再瞧瞧皇室组营的状况,好在心里为立储留个底。
这个八殿左右两边不讨好,确实可显自己并未结党营私,可他不提自己的想法,没法在皇帝面前露一露,才学争一争印象,便实在两人琢磨不透他的意图了。
皇帝轻轻一笑,“瞧瞧,你们几兄弟一来一去这么一说,姑娘们都只剩下陪衬了,今日无妨男女分别,都往上道上一道。襄儿,我方才就见你欲言又止,你说说,你又是如何看待?”
一个柔弱的女声缓缓道出,,“父皇偏袒,襄儿羞愧。襄儿实为女流之辈,言语不上台面,怎好与兄长弟弟们妄议天下。”
二殿温和道,“此为课题,只不巧与天下二字挂上了钩,皇妹尽管说便是。”
皇帝笑道,“今夜所言,朕一概不追究。”
李襄道,“那襄儿便一表陋见了。襄儿以为,天下该合则合,该分则分,世之道,时之道,命定也,时局也,无可定量耳。”
旁边响起了八殿懒散的声音,“依皇姐之意,一切顺势而变,而人不可为了?”
李襄道,“上苍自有一切定数。”
八殿冷笑一声,“顺应天命,由天不由己,皇姐去宝国寺座下清修才是绝妙。”
我有点怕场面会打起来,毕竟逃跑对于一个小瞎子而言还是有一点困难的,我被误伤的可能是极大的呀……
“你怎么与阿姊说话的!”是李幸愤愤不平的声音。
李幸这会儿凑什么热闹?
我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,恍然大悟,李襄似乎也是贤妃所出,算起来便是李幸的亲姊了。
李幸憋了许久,“我就觉得阿姊说得对。”
皇帝像是隔岸观了一场好火般,还能听出来话里的笑意,“其余人呢?”
身后的阿流忽然惋惜道,“只可惜了,九殿下并未到来。”
我问,“哦,那个生了病的九殿?”
“是,在书院与二殿下齐名的九殿下,听闻他虽年纪不大,才学却全然不输二殿下,加之模样姣好,曾被誉莲大人称作玉人般的人呢。”
也不知我那素未谋面的九弟又该如何作答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