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承芮挥挥手:“现在不比以前,我怕你里面有少儿不宜嘛,每天都要整理整理吧。”
童景熠一听,哭笑不得,他推了把小孩儿的脑袋,说:“你随时都能进,哪有少儿不宜。”
余承芮神色怪异地看着他。
这“怪异”的含义很丰富,童景熠研究半晌,从中读出了“恨铁不成钢”、“忧虑”、“姑且还行”、“真拿你没办法”等等内容。
真是个聪慧又爱多管闲事的小东西,他无奈地想。
夜里睡觉前,童景熠拿着手机,反复纠结许久,最终还是没跟梁桁问起徐春阳说的那件事。他多少能明白徐春阳突然提起来的目的,估计是希望能直接间接地劝一劝梁桁,好叫对方多重视。只是,她找错了人。童景熠才多大,放在外面,也不过是刚刚毕业的年纪,哪会有心思去考虑养孩子的事情呢。他们俩都各自有住处、有工作,生活看起来无忧,但并不代表能有闲心去分给一个陌生小孩子。童景熠理所应当地认为,梁桁也跟他一样,因为梁桁比他忙碌多了,正常上下班都是问题,肯定不想再拖带个小的。
他独自捋顺了逻辑,稍稍有些阴霾的心,便立刻放晴了。赶巧梁桁给他发晚安消息,两人又极其随意地聊了几句。他困得睁不开眼,几乎连内容都没有细看,只回复“嗯”、“啊”或者“哈哈”之类的单个字词,回着回着,就睡着了。
不多久,余承芮合上书本,窸窸窣窣地钻进了被窝,热烘烘的脚掌心覆盖在童景熠的膝盖上。他连续地揉按了十多下,只听耳边传来哥哥呢喃的声音:“不疼,也不冷,睡觉。”
余承芮停下动作,脑袋埋到童景熠胸前,两手紧搂着童景熠的腰。
“我有一点点想妈妈。”他细微的声音被这沉沉的夜色迅速吞噬,愈发显得孤单寂寞。
童景熠身子一动,似乎是听见了。
“没事儿,想吧。”他也伸出手,仿佛要将弟弟砌进怀里一般,用力地揽着余承芮瘦小的肩背,“其实我也想她们。”童景熠将下巴搁在余承芮的头顶,两人仿佛连成了一体,在深海般的夜里互相依偎着。
余承芮不再说话了,大约三四分钟过去后,寂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一声鼻涕泡炸裂的轻响。
童景熠长臂一伸,按开台灯,把挂在自己身上的余承芮拽开。
“鼻涕,弄我身上了吧。”
余承芮抬手抹了两把,展示给童景熠看,笑得一派纯真,“嘿嘿,对不起啊,老哥。”
说着说着,又喷出来俩,在灯光映照下,莹亮莹亮的。
童景熠捂脸长叹,觉得有点儿反胃。
早晨梁桁进门时,兄弟俩还在睡,他走进卧室,入目就是地板上散落的几个纸巾团。
“你们昨晚上闹什么呢?”他弯腰捡起来,丢进书桌旁的垃圾桶,随后将窗帘拉开了。没有太阳,天色依旧是阴沉的。
余承芮首先醒了,他摇摇晃晃坐起来,喊了声:“梁桁哥哥。”
梁桁“嗯”一声,过去揉他的脸,揉了两下,觉得手感不对。
“你脸上什么东西?”梁桁捻捻指腹,“跟抹了米糕又风干了似的。”
不等余承芮睁眼回答,身旁躺着的童景熠先“呕”了一声。
“你别说了,”他扯开棉被,面皮紧皱,也摇摇晃晃地坐起,“那是鼻涕,你还米糕。”
梁桁脸上顿时风云变幻,“真会玩儿。”
一刻钟后,童景熠坐在餐桌前,吸溜两口粥,开口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昨儿晚上给你说的,忘了?”梁桁剥了枚鸡蛋,一咕噜塞进嘴里,声音含糊,“我差不多可以休息了。”
“嗯嗯,好好休息。”童景熠带着困意点头。
梁桁戳他的脑袋:“吃完送你们去上班上学,抓紧时间。”
童景熠眨了眨眼,思索片刻,问道:“你不先去你爸那儿?”
梁桁松了松肩膀说:“总觉得,得先从你这儿找点儿劲头,才有动力踏进医院。”
童景熠端碗的动作微微一滞,接着便笑了。
“当着小孩子的面儿,这么会撩拨啊。”
梁桁将目光转向斜对角的余承芮,问:“你觉得这种程度还行么?”
余承芮两颊塞得溜圆,面容认真,“多说,有利于感情和谐啊。”
梁桁冲童景熠嘚瑟地笑,童景熠托起下巴,惋惜道:“你们俩当兄弟得了。”
吃过饭,把余承芮送下,去杂志社的路上,童景熠状似随意地把收养的事儿提了一嘴。梁桁的态度很坦诚,说徐春阳的确讲过,但他没太放心上,转脸就忘了。
整个过程耗时不到两分钟,简单快速。
童景熠又问了句:“那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
路面结了冰,车子加了防滑链,梁桁开得缓慢小心,待驶到较为干净的路段上,他才回答:“我没怎么想。”
这话说得模棱两可,童景熠没琢磨出对方想表达的意思。
“那你也应该知道,后来徐姨去福利院的事儿?”他试探着问。
“算是知道。”梁桁依旧没有隐瞒。
“所以,你到底怎么想的?”童景熠再次抛出刚才的问题,“你希望有个孩子么?”在梁桁张口准备回答之前,童景熠又说:“不需要这么快,你要考虑好。”
近二十分钟后,在杂志社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里,梁桁认真道:“我希望有。”
“现在?”童景熠解开安全带,转身注视梁桁的眼睛。
“我……三十岁了。”梁桁的语速开始变得缓慢,语气不复以前干脆,“我也知道单身男人收养的条件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,你认同自己父母的做法,对么?”童景熠盯着他。
梁桁关掉车里的灯,低头道:“从流程上来说,没有任何问题。”
“或许吧。”童景熠接收不到梁桁的目光,不知对方的情绪如何,索性靠着椅背,给自己找了个更加舒适的坐姿。
“你不用把这事儿放在心上。”梁桁道,“毕竟成功的几率很小,就算真幸运地领到了孩子,也不会丢给你的,我跟我妈负责抚养。”
童景熠抬手按紧额头,闭眼道:“我理解你们的出发点,但无法接受,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。”
梁桁点头,“抱歉,我应该跟你正式地商量,但没想到……”
“你没必要道歉。”童景熠道,“这种事,本身就没有对错。”
梁桁沉默了。这样的氛围与态度,让他敏锐地察觉到,童景熠很不痛快。同样,童景熠也发觉,梁桁的情绪不对劲。
“先这样吧。”童景熠拿包准备下车。
“那你怎么看咱们现在的关系?”梁桁捉住他的手腕,突然发问,“孩子的事情,如果现在不提,你什么时间想提?我不信你没有考虑过。”
童景熠皱眉,“我们这才几个月,你希望到达什么程度?”
“跟时间没有关系。”梁桁低沉道,“该解决的问题,始终都在那里。”
“生活不止是谈恋爱。”
“我们现在聊的问题,早就跟恋爱没多大关系了。”梁桁说,“就像你说的,是生活,这些东西,全都包含在生活里。”
童景熠不想听这种话,他攥紧把手,预备开车门,梁桁却一把拽住了他的上臂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童景熠忍下怒气,平静地问,“你妈说,叫咱们别吵架,所以我不跟你吵,也没必要吵。我马上迟到了,今天要开会。”
在地库幽暗的照明下,梁桁眼色愈发沉郁,他专注地看了童景熠许久,随后倏地用力,将人朝后一按。
密闭的车厢里,气氛微妙。不甜腻,没有纠缠,两人只是互相对视着,目光一个灼热一个锐利,简直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。
十几秒后,在压抑的喘息声中,童景熠猛推了梁桁的肩膀一把,冷漠道:“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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